孤单年纪

灵魂相认

南燕

綦欲。:

静流:



逸其/军官戏子民国设定/1.3w+/勿上升





 


01


 


人间三月,大好春光,往往杏花未开,却桃花遍野。


桃花馥郁,故恰逢此时,常引莺燕齐飞,时而门前一二,时而身侧三四,纷纷扰扰,让人心生烦忧。


不爱桃花偏爱杏之人,敖子逸便是其一。


 


不只因烟雾杂糅的脂粉气会唤起他的头疼病,刺耳喧闹的欢歌笑语让他没法子集中精神,单是那推过来又推回去的单薄酒水,洒在衣襟上的阵阵腐朽味,就让他恍如置身于一片混沌之气,难以脱身。


 


“敖副司令?”


从恍惚中回神,对面坐的是他北平的老朋友,他试着思忖,太阳穴在喧嚣中暗暗发疼,他揉揉眉心,却想不起今天老友请他的来意。


环顾四周,头顶金碧辉煌,身旁高朋满座,衣着鲜艳的小厮穿梭于人群间,不停说着先生女士,小姐太太,隔壁的男子点燃了香烟,霎时一股青波升起,将眼前咿咿呀呀的舞台氤氲得缥缈如梦。


 


“别这么见外了,都是朋友。”


“不行,敖副司令,公共场合,就得这么叫。”


他拿起眼前茶杯,对方为他续满,眼神盈着几分笑意。


 


老朋友姓丁,名程鑫,少时同窗,志同道合,感情深厚,只是高中毕业各自跟了家里,一个从商一个从军,聚少离多,天各一方。


而后丁程鑫偏安于此,敖子逸随军行走大江南北,先是川渝,又是东北,现在兜兜转转回到北平,奇怪俩人许久未见,却也未曾生份。


“今日找我来,是为何事?”喝干杯中茶,敖子逸问。


“不是什么大事,你也知道这梨园老板前两天卷钱跟着日本人跑到上海去,我就一时兴起,把这快地界买了。”


“你还懂戏?”敖子逸戏谑道。


“我要是懂,还用到处遣人吗?”丁程鑫叹一口气:“这块地我打算开百货商店用,可梨园名角一大把,虽说走了几个,但还有几个没有着落,肥水不流外人田...”


 


丁程鑫凑近他,顿了顿。


“...我可听闻你,家里还没个照顾的?”


 


对方一挑眉一眯眼,敖子逸立刻恍然大悟,近些日子回北平还没把脚跟落稳,母亲却已托人开始为他操办相亲,书香门第不少,将门后代也有,只是一来二去,总不太投缘。


“是不是我母亲让你张罗的?”


“这事与令堂可无关啊,我只是怕这些明星们,以后没有好去处该怨我了。”


“那你不怕我随手一指,失了偏颇?”


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,谁料丁程鑫只是笑笑:“随你指,剩下的这几个都是实打实的好人。”


 


正说着话,全场忽起一片喝彩,原来台上来了新人,只见台上人一身紫衣,妆容秀美,站在台前一角,灯光骤起,恍若神妃仙子。


敖子逸不懂戏,丁程鑫也不懂,凭扮相看不出个所以然,他便盯着那人,片刻间,那人也巧合似向他看来,又不知是什么唱段地,转身背对台下,开口道:


“梦回莺啭,乱煞年光遍,人立小庭深院——”


 


游园惊梦。


 


“就台上那个吧。”敖子逸抬手一指,丁程鑫见状,面露难色。


“要不,你换一个?”


“不了,就他。”


见他心意已决,丁程鑫召来小厮,低头耳语几句,摇了摇头。


“你说你指谁不好,偏偏指他,他这个人,可是极不好相处的。”


“是吗?”敖子逸摩挲着茶杯边缘,台上正唱到跌宕之处,腔调间或凄婉间或高亢,勾人心弦,动人心魄。


只是,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识这嗓音。


 


数月前,他还任职于东北,大冷的天同僚请他看戏,为的不过是官场上的那几档子事,不好推脱便囫囵应下,那天台上也是如此唱腔,一出游园惊梦,不料把茶言欢时,竟平白遇到一场惊魂。


闹事的是当地的货帮头子,戏还没开场,就不分皂白闯进园里,大声叫板,污言秽语,不堪入耳。


“别以为你多狂,老子随随便便就能弄死你!”


敖子逸坐在台前第一排,甚至能清楚看见闹事人额角暴起的青筋,站在他对面的人青衣扮相,嘴角似有似无地扬着。


“笑你奶奶个腿儿!”


恼羞成怒,那人扬起粗拳,却被冷不防拦下。


 


“男人打女人,可不好吧?”


“你哪只眼睛…”


是敖子逸起身挡住一拳,对方似是瞧见他一身绿,嚣张气焰瞬时收敛不少。


“呵,今天算你走运遇上贵人,咱们走着瞧。”


闹事者带着喽啰离开,他回过头,才发现与“小娘子”距离过近,便向后一步:“这位姑娘,刚才无意冒犯。”


 


“那还真要谢谢官人了?”


耳边响起应答的一瞬,敖子逸有些错愕。


那声音虽说不粗不糙,但确确实实是男人的嗓音,突然想起方才只顾英雄救美,似乎忘记男拌女相才是主流。然而不尴不尬,四目相觑,他想说些什么,却一时无言以对。


“我…”


 


“人来了。”


从思绪中抬起头,那人已下了台站在眼前,与刚刚不同,他虽还着戏服,但已卸了妆,与精致妆容相比,五官也不显寡淡,反而将他整个人衬得愈发仙风道骨。


“见过敖副司令。”


那人嘴角的笑意,让敖子逸知道他是认出他的。
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“回司令,他…”


“让他自己来说。”


领班立刻噤了声。


 


“我姓黄,名其淋。”


“黄其淋。”他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,又觉自己这样显得愚钝,便坐得稍怠慢慵懒些。


“今后,你便跟着我。”


本是不容置喙的语气,谁料黄其淋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,眼神也向他投递过来。


“那就,在此谢过您了。”


就仿若这是一句真正的道谢。


 


 


 


02


 


坐落于城西的敖府,拥有在整个北平都十分闻名的西式园林,曾经人丁兴旺的岁月,这也确实是个充斥着天伦之乐的地方。只是现在,父母尚在香港,兄弟姐妹各自天南海北,偌大的宅邸,便只有他和尚在读大学的小妹,平时小妹又在学校住,算上几个佣人管家,也还是冷清得很。


 


“我今早听闻你招了个男戏子回家,可有此事?”


“嗯,是这样。”


电话铃响起时,敖子逸就有预感,而接起后,母亲语气不同以往那般亲切,他更深觉不妙。


“唉,该说你什么好,作家医生你不要,偏偏招个戏子,姑娘小姐你不要,偏偏是男人,唉...罢了罢了...你只要不让他抛头露面,我就谢天谢地。”


“知道了。”他撂下电话,今晨的阳光透过白窗帘,洒进屋内。


 


耳边回荡着母亲的话,他起身上楼走向黄其淋房间,昨晚匆匆而归,佣人对那人的到来都十分惊奇,不免旁敲侧击地问东问西,所以直到睡下,他们也未曾单独说上话。


而现在,推开房门,日上三竿,那人竟还在睡着,白皙皮肤隐匿于被面恍如浑然一体,等他凑近些,细密睫毛又如细羽,在阳光下微微翘起,晃得他心头一乱。


他坐到床边,想再细细地看,没成想那人先睁了眼。


“咳,睡得好吗?”


“不赖。”黄其淋起身靠到床头,抬头扫他一眼:“您还有什么话,就直接说了吧。”


 


是个通透的人。


 


“我最近每日早晚和周末在家,小妹每个月只回来一次,其余时间若是无聊了,找静姐小荞她们就好。”敖子逸顿了顿,到嘴边的下半句又咽回肚里。


他自认不是个充满强欲的人,限制人身自由这种事恐怕还做不出来。


“好的,敖先生。”黄其淋从被里坐起,两人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:“我该换衣服了。”


他下意识起身向门口走去,却又想起二人的关系,似乎已不用像这样遮遮掩掩,便回过头,而彼时黄其淋恰好已褪去衣衫,白花花的胸膛,精瘦腰身,两杆葱白似的腿,通通一丝不挂,尽露于眼前。


那场面,称得上人间一绝。


 


“你继续吧。”


转身离开,心头却像燎起星星之火,久久不能平静。


都说戏子天生媚骨会勾人,今天他才终于信了这个邪。


 


 


自从回到北平,每天晚上七点零一刻,敖子逸都会准时踏进家门。而今天忙得稍晚了些,到家已将近八点,一进门小荞便上前帮他脱去外套,其他人也都在,唯独没见那人身影。


“人呢?”


“您说黄先生吗,他在卧室。”


照理来说他该心生不悦,毕竟一连几天黄其淋都没来迎过他,于情于理都是极大的不敬,可他又总觉得,那人该是有这么一股傲劲的。


“他今天,可曾出门?”


“是出了的。”


“说没说去过哪里?”


 


小荞眨了眨眼,回想片刻:“似乎是说,去了市里的藏书馆。”


 


不是梨园,不是舞厅,而是藏书馆,有些出乎意料。晚饭正在厨房热着,敖子逸将手中小盒塞进衬衣口袋,抬头望望楼上,今天的灯光并不太刺眼,上了楼,便向黄其淋房间走去,思忖一二,最终没有敲门,而是直接推门而入。


“在看书?”


“算是吧。”


一大摞书摆在茶几上,黄其淋从书堆中探出头,微眯着眼,藏青色毛衫恰好与灯光融合。


“怎么不去我书房里拿?”


“军事重地。”


敖子逸忍俊不禁,走过去翻了翻书,竟发现其中几本是自己书房也没有的。


“以后置办东西这种事,交给小荞做就好,不用你亲自来,还有,看书费眼,能休息的时候,就尽量休息。”


“敖先生,古人说过,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。”昏暗灯光下,黄其淋低垂眼眸,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一片阴影。


“如果我不能做其中一件事,那么我就要去做另一件,您说对吗?”


 


其实敖子逸没太懂这话的意思,但当他对上黄其淋的目光,那淡淡笑着的,却又藏着暗涌的目光时,浑身不由得一颤。他知道他心头有一股气,他自己也有,不知这两股气何时才能各自消磨,他抬起手轻捏住黄其淋的下颚,几日未修剪已有了胡茬,这让他突然意识到,他可能不该买珠宝首饰给他。


 


“放心,你会做成的。”他垂下手:“走吧,一起吃饭。”


也是意料之外,黄其淋会跟着他来到餐厅,见二人一同上桌,端菜上来的静姐惊喜道:“今天黄先生也同我们先生一起吃饭?”说着去厨房拿另一副碗筷,递给黄其淋。


眼前菜样太多,黄其淋提着筷子,一时眼花缭乱,敖子逸看着他,就像看着不设防的童子兵正默默挑选他今天要带的领结,而他自己要做的,是让他能更加投入地、更加安心地去挑选。


 


 


 


03


 


每个月初五是小妹回家的日子,晚饭自然是要一起用的,今天敖子逸特地请了一下午假,倒不是对小妹多么思念,而是因为这孩子从小被宠大,养成些许刁蛮脾气,他怕黄其淋一个人应付不来,才出此下策。


不过回到家,他便知道,自己可能是多虑了。


 


“怎么不见小妹?”


见整个大堂只有静姐在祛灰掸尘,敖子逸不无惊讶。


“小姐她嚷嚷着学自行车,说是下个月要春游,现在应该在园子里吧。”


倒是个多动好学的主,要是能再提前个十年,大概会学得更快。


“那他呢?”


有了上一个问题做铺垫,敖子逸问。


 


入了四月,便不再是桃花遍地开的天下,杏花、梨花于绿叶腾然而出,簇拥在中心喷泉周遭,两侧的大片空地,植草郁郁葱葱,蓝天青水,一派恬静,偶有鸟语,常伴花香。


敖子逸站在喷泉后方,恰好能看见空地上热火朝天的自行车教学情况,小妹坐于车座,裙摆飞扬,脸庞如绽放的茉莉花,黄其淋在后面推,他今天身着白衫,脸上的笑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自如流畅。


他有点耻笑自己,怎么吃上那黄毛丫头的醋了。


 


“黄先生!小姐!当心摔着!”


无奈苦了小荞在后面担惊受怕,行至花林处,小妹一落脚,车便停下,手一推将车交给黄其淋。


“我累了,换你来骑。”


“那这车,一时半会儿你可能都见不到了。”


黄其淋踏上踏板,小荞依旧跟着,花林土路颠簸,一开始还好,骑到中截,黄其淋竟觉得车速越来越快。


“小荞,你别...”


回过头去,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,敖子逸推着他,见他回头便恶作剧得逞般一笑,一时回不过神,黄其淋只觉脚下一滑,整个人失去重心,紧接着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,身下是一片花香。


自行车吱吱呀呀摔在一旁,敖子逸用手护住他的后脑,压在他身上,他能清楚看见对方黑黢黢的瞳孔中映着自己,脸颊犹如被火烧过一般发烫。


黄其淋闭上眼,宛如等待判决的囚者,等待一个吻的降落。


 


“起来吧,地上凉。”


但最终,没有顺理成章的亲腻,敖子逸拉他起来,指尖有些许微凉。


“你们不要在这里偷懒,说好了还要教我做饭的。”


“做饭?”见小妹蹙着眉走过来,敖子逸伸手掸去二人衣角的土,诧异道。


“不是你。”小妹撅起嘴,挽过黄其淋的胳膊:“是阿黄哥。”


 


这下敖子逸是不知道该气被拉走的恋人,还是岌岌可危的兄长地位了。


 


讶异于黄其淋的厨艺,敖子逸便什么都不做,只坐在餐桌前,手拿一本书静静等候。厨房内时而传出小妹的一声高叹,刀落声,起锅声,犹如一首谱得漫不经心的交响曲,乒乒乓乓,让人哭笑不得。


到了饭点,厨房大门才重新开启,小妹神采奕奕地端着几盘菜,静姐小荞也过去帮忙,一道一道菜上桌,竟都做工精美,尝下一口也只觉回味悠长。


“这么多菜,都是你做的?”


“当然!...不是,大多数是阿黄哥做的,我只是在旁边打打下手。”


 


正说到这,黄其淋端着汤从厨房出来,静姐见状连忙接过:“想不到黄先生的手艺,连我都要甘拜下风啊。”


“过奖了。”


 


“哥,你知道阿黄哥最擅长的是什么吗,是蜜柚糕!”


小妹舀了一勺汤,表情夸张地说道。


“蜜柚糕,那不是我们先生最爱吃的糕点吗?”


 


“阿黄哥,明天教我做蜜柚糕吧。”


“可以...”


“怎么,你是想累坏你阿黄哥吗?”将重音放到最后三个字上,敖子逸笑着看向黄其淋,那人嘴角也同样浮现淡淡笑意。


“所以,不急,来日方长。”


来日方长,对上那人默许般的目光,敖子逸头一次觉得这西湖牛肉羹,竟比桂花蜜还要甜上几倍。


 


 


 


04


 


“您这是怎么弄的?!”


这一日敖子逸回来得极晚,如往常一样替他脱下外套,肩膀处点点血迹引起小荞一阵惊呼。


 


近日前线士气低迷,士兵大赛便如火如荼开始举行,今日进行到决赛,参谋长竟一时兴起,点名让他和大赛第一名比试一番。虽是点到为止,但对方兴许打红了眼,他躲过对方一劈,却没有躲过脚下的石子。


“石子不长眼。”


“那我这就去告诉黄先生。”


“不用了,小荞。”将外套重新穿好,敖子逸摆了摆手:“一点小伤而已。”


何况现在更深露重,扰得清梦人也是罪过。


 


回到房间,敖子逸脱了外套,解开衬衫前两颗扣子,一道伤口横亘于眼前。石子割出的创痕,不深也不浅,中午做的包扎,此刻纱布一面已被血浸得濡湿。摘下纱布,撕扯感让他深吸一口气,再抬起眼,原本紧闭的房门微启,黄其淋逆光站在门口,手里端着医药箱。


“我自己来吧。”


敖子逸伸出手,被黄其淋推开,对方没说话,简单做了消毒,再换上干净纱布,手法不算利落,却处处放轻,生怕他有一丝一毫不适。


“怎么不告诉我。”


处理完毕,他抬起头,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下,仿若藏着春水一汪。


他怕黄其淋投过来的目光,从第一面起,到现在,他都怕得不得了。一直以来,他试着对他相敬如宾,不是不想触碰,只是在等,他相信顺其自然更适合他们。但他怕那双如有声又如有色的眸子,将他的理智吞没于无形,就像之前的种种。


就像现在。


 


他抬手摩挲他的脸颊,对准他润如粉樱的双唇,吻了下去。


“今晚,就睡在这儿吧。”


鹅黄灯光下,黄其淋微微阖首。


灯下看美人,美人看我,应也是另一番风景。


 


 


星火燎原,无奈有伤在身,不敢轻易造次,双人床上,敖子逸揽着黄其淋的腰,听窗外风声稍减,夜雨阑珊。阿司匹林的药效像瞌睡虫缠着他,意识中有一句话却愈发清晰。


“那日在梨园,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吧。”


怀中人睁开眼,一阵缄默,见对方不回答,他便继续问。


“才两个月而已,怎么就从东北跑到北平来了?”


“这算什么呢,我十四岁便从家里跑出来,一直到现在也没回去过。”黑暗中,黄其淋的声音清亮如泉水:“总是在同一个地方,太无趣了。”


“你家在哪里?”


“记不清了,大概在南边。”


 


是了,那一刻敖子逸想。


清冷如水,却又带刺如芒,眼波如画,骨子又如山水,在天地间求得一锥之地的燕儿,又从不屑偏安一隅,做一只养尊处优的金丝鸟。


 


紧了紧怀抱,他凑近黄其淋耳畔,低声道:“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,好吗?”


感觉怀中人一阵轻微的异动,敖子逸阖眼等着,但直到昏昏欲睡,窗外万籁俱寂时,房内也并无一句应答。


 


 


 


05


 


一晚过后,虽未明说,但敖子逸清楚,他们的关系在悄然变化着。


他时常回家,黄其淋出门的频率也没以前勤了,他们同吃同住,看同一本书,赏同一处花,在旁人眼中,就仿若一对璧人,双双对对,恩恩爱爱。


“快三十的人,还像刚开窍一样,有意思吗?”偶尔丁程鑫笑话他,他也不反驳,因为丁程鑫说得不差。他攒了小半生的冲动,似乎都在遇见黄其淋的那一刻迸发出去,即使有一件事还令他颇为在意,但覆水难收,就像处于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,他甘愿将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。


 


只是他忘了,会行军打仗的人,不一定会经营感情。


 


大姐身在美利坚,对家中事务不甚了解,一直以为自家弟弟还是孤家寡人,就随手搭了根线。本是八字没一撇的事,谁知昨日那家杨小姐竟亲自拜访,伶牙俐齿,来者不善,敖子逸没空理会她,只是敷衍了几句,便送了客。


“也不知道是在神气给谁看呢。”


趁着收拾茶几的功夫,小荞愤愤道。


“多半是像小妹一样,被宠惯了。”敖子逸整理好衣领,看向楼上:“他呢,还没起?”


“黄先生他刚刚出去,您不知道吗?”


见敖子逸疑惑着脸,小荞放下茶盘:“我以为他跟您说过了。”


“说没说去哪儿?”


“只是说出去转转。”


 


今天周末,春光明媚,两人本是约好去骑马踏青的,心想着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了,敖子逸便脱了外套回书房等,可谁知这一等,竟到了傍晚。


 


“先生,这饭是开还是不开?”


“再等等。”


敖子逸定坐在桌旁,心思却有些麻乱,直到大堂响起电话铃,静姐走过去接,来电人是丁程鑫。


“有件事,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告诉你。”


“说吧。”


“我听领班的说,今天,黄其淋来过梨园。”


“这也不是什么大事。”


“但他不是去听戏的。”丁程鑫顿了顿:“他一来,就跟着一个武生进了后房,好像是叫什么..黄宇航,两人从前经常一起唱霸王别姬,今天没有他的戏,所以直到刚刚,两人才出来。”


 


随着丁程鑫话音落毕,他心头一揪,久违的虚与委蛇开始在脑内盘旋肆意。


“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说着撂下电话回到桌前,心头像燃起一团大火,随手抄起瓷碗摔向地面,光洁地板瞬时一片狼藉。


“先生,这饭...”


“开饭吧。”他坐到主人位置,眼神死死盯着门口:“不用等了。”


 


即使再迟钝愚笨,所有人也知道,今夜不会是个平静的夜晚。


草草吃了饭,敖子逸便一头扎进黄其淋房内,直到现在也不曾出来,黄其淋又久久未归,时间越来越迟,敖子逸坐在床边,指尖冰凉,心口大火却愈燃愈旺,挣扎间,又倏地想起那夜风雨阑珊,他问黄其淋的那一句话。


 


他从未对人说起,但那一问却如同在心头的一根刺,深深困扰着他,他舍弃骄傲,放低身段,现在都如同石沉大海,再无回音。他不知晓无言的背后有多少未知,此刻,他甚至觉得,那人连知晓的资格都没给过他。


一个满身荣耀的人,连这些都不配拥有吗。


 


“回来了?”


戌时零一刻,房门终于缓缓开启,敖子逸起身站在原地,黄其淋微醺定睛,暮春的夜,竟平白起了一股寒意。


“去哪了?”


“...随便走了走。”


“是去会霸王了吧。”


 


“你跟踪我?”


“你觉得,用得着跟踪吗?”


黄其淋刚喝的那一点酒,此刻是彻彻底底地醒了,敖子逸走近他,嗅出酒气,便凑到他唇边,他轻轻一躲让对方扑了空,只是轻微的一避,却像零星灯油洒向火舌,彻底燃起敖子逸心头的火。


“你有资格吗?”


出走,欺骗,反抗。


“你没有资格。”掷地有声的自问自答过后,敖子逸抓住他的手臂,饿虎扑食般将他欺压在床,尖锐虎牙划过嘴唇脖颈,所到之处竟留下一阵切肤之痛,胸前起了凉意,是敖子逸扯开他的衣扣,他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,但那不是眼泪,不是痛楚。


 


“敖子逸!”


 


随着一声呼喊,那人像触电般定在原地,手中动作也猛然停下,他重重推开眼前迷茫的困兽,大口喘着粗气,嘴角染了一片殷红。


或许理智重新占了上风,敖子逸踉跄退到门口,眼前人白皙的脖颈和盈满雾气的眼眶一样爬满红痕——那是他的“杰作”。


“你走吧。”


胸前失去遮挡,敖子逸知道他一定很冷,但他没有走过去,而是在开门前,留下一句逐客令便匆匆离开,再也不忍回头。


 


 


 


06


 


敖子逸其实是做好一觉醒来便人去楼空的准备的,在妒海里苦苦挣扎时,他便有了这觉悟。


所以再看见黄其淋从房中走出时,他有几分惊讶,又有几分安心,好像心里的冰窟窿突然被填上一圈,但是毕竟话说绝了,他便觉得无话可说了,就这么僵着走一步算一步,不是办法,却也无可奈何。家中下人见了,也不敢出声,主子的事闹到天翻地覆自己也不该插手,偶尔看着俩人同在屋檐下却互不言语,吃饭也吃得尴尬,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惋。


 


日子好像又回到篇章的初回。


 


“哥,我觉得你不太适合当个军人。”


时常不在家,小妹自然不知道家里的天翻地覆,某日缠着黄其淋到梨园看戏回来,竟也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。


“为什么?”敖子逸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
“国文老师曾经说过,做为一名军人,你应该把你的喜怒哀乐藏在心里,而不是像现在这样,都表现出来。”


“我表现出来了吗?”


“不信去照照镜子。”小妹走到餐桌旁,取来一个精致的小盒:“在这方面,阿黄哥就比你厉害多了。”


 


“什么意思?”打开小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蜜柚糕,一块一块,晶莹透亮。


“我什么意思,您还不知道吗?”小妹悻悻道:“阿黄哥都这么伤心了,还不忘给你买点心,凡事皆有因,您就不想想,他到底是为了什么?”


 


为了什么。


头脑一热,心思一乱,便什么都抛到脑后,看着眼前精美糕点,敖子逸开始追溯近些日子的事,倏地,那日上午的所见所闻犹如墨痕般重重印在眼前。


 


——“杨小姐,今日不便待客,过几日必定登门拜访。”


——“正好,敖先生,家中近日刚刚修建了园林,土也是刚换的,定是能滋养花瓣生长的富饶沃土。”


——“不好意思,杨小姐,敖某家中也是有这些的。”


——“是吗?可我听说您家里的土不太好,种子落下也不能生根发芽,不知您是否想过换上一批呢?”


——“杨小姐说的,我一定会多加考虑。”


 


当时,他只顾着送客,却不曾想过句里行间的引申之义,现在想来,黄其淋必定是将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,才会心生芥蒂。


想到这些日子的荒谬态度,敖子逸有些埋怨自己,小妹见他扶额蹙眉,便凑近些,低声道:“想不想跟阿黄哥和好,我可以教你一招,前提是我今后三个月不回家你也不许告诉爸妈。”


敖子逸抬起头:“两个月。”


“成交!”


 


 


已经数不清多少日夜,是独自面对房中这盏明灯。


坐在桌前,黄其淋双手执卷,却无心阅读,想起那人总是熬红的眼眶,他心头一揪,转而想到那夜惊魂,他又暗暗笑自己总是杞人忧天。


杨小姐的话他听得清楚,心里不快便找往日好友叙旧发发牢骚,对方好说歹说他才舒心了些,谁知回到家中竟是另一番光景。不是没想过开诚布公,他委屈,却也倔强,但就如那人所说,他没有资格,哪怕是气话,人也是该有自知之明的。


就这样,想走,又想留,拉拉扯扯这些天,心底就像生了草,奇痒难忍。


 


“阿黄哥,不好了!”


思绪被打断,黄其淋闻声开门,是敖小妹。


“我哥他头疼病犯了,吃了药也不管用的,你快去看看吧!”


既是担心又是迟疑,敖小妹见他举棋不定,便拉过他的胳膊,两人房间本就离得不远,没走几步便到了。昏暗灯光下,敖子逸躺在床上,双眼紧闭眉间蹙起,嘴里吐着不清晰的字节,似乎在唤他。


小妹关了门,他走到床边探敖子逸额头,不烫,便从抽屉寻出红花油,他记得从前师傅头疼都是用这东西止痛,滴两滴于手指肚,按在太阳穴上,细细按摩,直到那人眉宇舒展,睁开双眼。


而眼神相对,他感到手腕被一阵力量轻轻圈住。


“你来了。”


“头还疼吗?”


“不...”


 


心里依旧憋着一股气,黄其淋起身要走,却被敖子逸用力一带带进怀里。


“头不疼了。”敖子逸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:“可是这儿,疼得很。”


眼前一双深情的眸子,黄其淋只觉脸上发烫,也不知道是跟谁学了这些肉麻话,他稍稍用力欲挣脱禁锢,奈何对方不撒手,他想说些什么,对方已先行开口。


“你是唯一有资格解我头痛心痛的人了。”


低沉的嗓音,犹如一记定心丸,让黄其淋突然无比安心,还未来得及过多感动,轻柔的吻落在耳垂,眼尾,鼻尖,嘴角,细密而谨慎,仿若唇边游走的是件易碎的艺术品。


他还心有余悸。


 


“敖子逸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我又不是什么姑娘小姐。”


嘴角温热停滞须臾,又迅速演变成唇齿相依,敖子逸加深了这个吻,接着,不知是谁的手臂箍住谁的脖颈,谁的双腿又缠住谁的腰身,鹅黄账内,一室旖旎,那默默心伤的人儿,也再不会有半分顾虑了。


 


 


 


07


 


时至盛夏,日头难免毒辣,漫山遍野没了百花,绿茵茵的一片伴着偶来清风,却也风光如画。


心结已解,未尽之约便提上日程,其实不一定非要骑马踏青,但每每想到提及马场时那人闪着光的眸子,敖子逸的执念就越发加深。而此刻,看着黄其淋坐于马上,还支开了马场主人,敖子逸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。


“学过骑马?”


“没有。”


“那怎么还支走好老师?”


 


深知黄其淋必定是要自己尝试一番,敖子逸收敛了笑,翻身上马跨坐于黄其淋身后,凑近那人耳边:“还是说,你是想让我教你呢?”


见黄其淋耳尖通红,敖子逸心满意足扬起马鞭,身下黑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,他自然是习惯这感觉的,便去看黄其淋反应,以为那人会惊慌失措,谁知竟坦然自若,目视前方。


傲然无惧,常怀坦荡。


是他的燕儿。


 


他收起马鞭别于腰间,双手握住黄其淋的手。


从前自己驾马时,他总是想着快些,再快些,但是现在,有了牵挂,便有了顾虑,他要让一切都平稳下去。茫茫四野,唯有微风拂过,他多想时间永恒停在这一刻,不顾世间烦忧,只两人,只一马,淘尽风沙,仗剑天涯。


 


 


黄昏时分,天边晕染一片金紫,远山叠叠,连绵不绝,仿若迎接月神的虔诚使徒。两人随意坐于草地,黄其淋将准备好的盒子打开,饭菜香顿时扑鼻四溢。


“都是你做的?”敖子逸问。


“只有这蜜柚糕是,其余都是静姐准备的。”


敖子逸拿起一块蜜柚糕,塞进嘴里,酸酸甜甜,竟比街上卖的还要可口。


“怎么先吃饭后点心,等会儿吃多了,可别撑着。”


“不多不多。”敖子逸再拿起一块:“还能再多吃些。”


看着敖子逸鲜有的幼稚模样,黄其淋也不置可否,抬眼望去,天边火红正从远山中间逐渐消失。


 


“你说山的另一边会有什么?”黄其淋问。


“山的那边还是北平。”


“海的另一头呢?”


“去过那么多地方,就没见过海吗?”而见黄其淋摇头,他起身坐直:“海的另一头,东瀛,美利坚,大不列颠,有樱花有红叶,还有下不停的阴雨天。”


“一定特别美吧。”


回过头,黄其淋的脸颊在夕阳最尽的余晖下染得绯红,他凑过去,在那人被风吹露的额头上烙下一吻。


 


我见过散落于人间,被视为珍宝的璨璨明珠,可最爱的,还是你眼中辽阔无边的浩瀚星河。


 


 


 


08


 


自从入夏以来,战事愈发旷日持久,敌军势头不减反增,硝烟虽未波及北平,周边却形势严峻,身在其职,敖子逸知道,他迟早是要走这么一遭的。


尔后一夏匆匆,挨过立秋,天气开始转凉,总部果真下了命令,全团支援绥远,由他担任总指挥,两日后启程,刻不容缓。


第一反应便是通知家人,打电话给父母,寄信给大哥大姐,又亲自安抚了小妹,重要朋友、家中佣人也一一告知,唯独不知道如何向那人开口。


他们的好日子,才刚刚开始,他千难万舍。


 


但瞒着不是办法,日子到了总是要露馅的,所以思来想去,临行前一晚,家中或多或少带着些悲怆气氛,敖子逸亲手推开黄其淋房门,打算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,却见那人穿着戏服站在床前,未着粉黛,也如诗如画般美好。


“虞姬见过霸王。”


“你这是...”黄其淋微微行礼,敖子逸扶他起来。


“你之前不是问过我,是不是去会霸王了吗?现在,我来会你了。”


 


那一刻,看着黄其淋的弯弯眼角,敖子逸便知道,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瞒住他。


也是,这么通透的人,世间何事,能够瞒得住他呢。


 


“自从我,随大王东征西战,受风霜与劳碌,年复年年。”


双唇轻启,本该如泣如诉的唱段,此刻犹如娓娓道来,黄其淋扬起水袖,本不是虞姬的穿戴,却也和唱词相得益彰。


“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,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。”


黄其淋从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,水袖纷纷扬扬,仿若乱花欲坠,迷人双眼。


“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,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,且忍耐守阵地等候救兵...”


留声之间,敖子逸抬手一抓,将黄其淋抓了个满怀,两双雾气蒙蒙的眼,相对无言,敖子逸低头衔住那人唇瓣,舌尖细细描摹,勾勒出迷离的颜色,黄其淋慢慢回应着他,一切都是温柔的,情欲像一道淙淙的长河绕着他们。他轻轻推倒黄其淋,嘴唇向下游走,手掌抚着他的腰身,直到那一袭华丽袍子被尽数褪去,琴瑟相和,温柔一室,只有微燥喘息和细语呢喃混在窗外嘒嘒蝉声中,向着销魂潮涌缓缓驶去。


 


 


情事过后,敖子逸将黄其淋揽在怀中,他以为黄其淋是累坏了,以为他正睡着,那人却轻轻开口。


“以前,都是我给别人唱戏,他们听着,我赔着笑,没觉得有什么不好。”


声音闷闷的,听得敖子逸一阵心疼。


“现在,我倒是想感受一下听别人唱是什么感觉。”


“我哪有你懂这些。”敖子逸弓起身,头抵着黄其淋的胸膛。


“随便唱什么都行。”


 


这一求,让他想起他的奶娘,一个命苦的,来自南方的温柔女人,小时候,女人经常抱着他,吴侬软语,唱起记忆里熟悉的歌谣。


那是女人唱给挚爱之人的歌,现在,他突然想自己来唱。


 


“问燕儿,你为何流浪;问燕儿,你为何飞翔。”


“我想用柔情万丈,为你筑爱的宫墙,又怕这琼楼玉宇,成不了你的天堂。”


“问燕儿,你可愿留下;问燕儿,你可愿成双。”


“燕儿啊,如果你心有向往;燕儿啊,如果你志在四方,我愿陪你流浪,陪你飞翔,陪你寻找你的方向...”


 


催眠曲中,怀中人安稳睡去,均匀呼吸声引得敖子逸一阵鼻酸,窗外蝉声不知何时已经散了,四野无声,他抬手,关掉了屋内唯一一盏灯。


 


 


 


09


 


缺了敖子逸的宅邸,人气儿却没有过于萧条,而这一切,还要归功于黄其淋。


前天从旧货市场淘来些新鲜玩意讨得静姐小荞一阵欢喜,昨天在家里开展戏曲知识普及教学,下人们都对他的博学多才赞不绝口,今天小妹久违回家,他特地做了一桌“满汉全席”,花花绿绿,让人挑花了眼。


“阿黄哥,好菜配好酒,好酒配好曲,给我们唱一段吧。”


面对小妹的盛情邀请,黄其淋给她夹去一块粉蒸排骨,笑说。


“这么多菜,吃还来不及呢,哪有功夫唱啊。”


 


想着在那人回来前都不再开嗓,可是一旦喝了酒,他就原形毕露。


 


“海岛冰轮初转腾,见玉兔,见玉兔又早东升——”


“阿黄哥,您不是说不唱吗。”


“那冰轮离海岛,乾坤分外明——”


“黄先生,您喝醉了。”


黄其淋抬起头,冰盏玉壶在手,醉酒的却不是贵妃,抬手轻轻推开前来搀扶的小荞和小妹,他踉踉跄跄向房间走去,又一头扎到床上。


那一晚,他睡得很沉,半梦半醒间,他仿佛变成一只鸟,面前是寂静的原野和远山,四海辽阔,回过头去,又有一扇古旧却考究的大门,正在为他开敞。


 


而再醒来时,已是第二天下午。


隐约感到床边站着人,恍惚间睁开眼,竟三三两两排列成行,他摇摇头,小荞静姐红着眼眶,小妹见他醒来,一下子便扑过来。


“阿黄哥,我哥,我哥他...”


“黄先生,小姐,节哀啊。”


嗡得一声,脑内如炸起一团惊雷,胃部跟着升腾起一片汹涌,他捂住嘴,推开已梨花带雨的小妹,冲向洗手台止不住地干呕,却没有任何东西从胃内倾泻而出,他抬起头,眼前一阵眩晕。


隆冬腊月,刚刚擦亮的天啊,现在又要黑了。


 


 


指挥部被炸毁,尸骨无存,这也是后来黄其淋听别人说起的。


无奈战事吃紧,又找不到尸体,下葬和追悼没有提到日程,敖家父母兄弟匆匆赶回来,他也随之搬离了敖宅邸,幸好那天丁程鑫找到了他,让他在想好好哭一哭的时候,还不至于让寒风冻坏了脸。


“别谢我了,不敢当,要谢,就谢他吧。”丁程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,递到他面前:“还有这银行账户,是他之前让我保管的,我看过,里面的钱,够你重新开一个戏院了。”


“那他呢,说过什么?”


没有接过纸条,黄其淋问。


“他说,如果你不想再唱戏了,就拿着这些钱,到海的另一头去。”


当初听那人说这话时,丁程鑫是有些疑惑的,而此刻,他看着黄其淋抬起头,目光竟温和如风,仿若不曾有过半分哀伤,心中疑惑骤然又起。


“谢谢你。”


黄其淋接过纸条,没有再说话,丁程鑫转身要离开,却又想起什么似地,回过头去。


“对了,下个月我家里的百货公司开业,你...”


 


“我会去的。”


 


 


 


10


 


二月初五,不是佳节,却是丁氏百货开张的日子,春寒料峭掩不住欢庆气氛,门前张灯结彩,鞭炮齐鸣,如同新春,热闹非凡。


“恭喜丁老板!”


“同喜同喜。”


作为创始人,自然少不了问候寒暄,丁程鑫站在商店门口,游走于街边的往来人群。


“恭喜丁老板。”


身后响起熟悉声音,回头见是黄其淋,丁程鑫一时语塞。


 “黄...现在要叫你黄老板了吧。”



“小小店铺,怎么比得上丁老板的百货公司。”



 


向街角望去,有一家糕点铺也是今天开张,门前虽远不如丁氏气派,却也摆着新鲜花束,所及之处一片芳香,尤为清净素雅。


谁人都说戏子无义,其实最初,他也没想到黄其淋会开这么一家店,直到亲眼所见,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愚钝。


“以后如果人手不够,便跟我说,别见外。”


“谢谢。”黄其淋向他点头致意:“那我就先回去了。”


 


回到小店,走向后厨,蜜柚糕已经到时辰了,黄其淋掀起蒸盖,香甜之气扑鼻而来。一块块蜜糕整齐排列,晶莹剔透,他拿起一块细细品尝,唇齿间尽是甜酸滋味。


大梦初醒,不禁思量,梦中他品味过比这甚上百倍的甜,却不曾想过像从前那般处处提防,也品味过比这甚上千倍的酸,却从未想过要逃。


他不要再逃了,他想给自己筑一个家。屋外迎春枝头含苞待放,时间恰好,他端起一盘蜜柚糕,走到前台。


 


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巷陌,是否王侯今安在,仍未曾知晓。


但是他的燕儿会一直在这,年年岁岁。


岁岁年年。


 


 


 


正文完


(喜欢BE的停在这就可以了!!)


 


 


 


 


尾声


 


“一斤蜜柚糕。”


从书中回神,黄其淋有些无奈,已一月有余了,又是西街那家爱穿绣花裙的姑娘,两只眼睛盯着自己,像巡视的小麻雀。


“能再给我两颗桃花酥吗?”


“给你。”


 


接过桃花酥,姑娘笑着离开了,黄其淋坐回前台,此时街边桃花正盛,馥郁浓泽,但他更爱那杏花,洁白如玉,从不争奇斗艳,却又芬芳自如。


嘁嘁喳喳,房檐传来一阵轻鸣,他抬起头,屋檐边不知何时多了个燕巢,周围立着几只春燕。


又是一年春来到,似曾相识的燕,似曾相识的气息...


 


“老板,这儿的蜜柚糕多少钱一斤?”


似曾相识的脚步。


似曾相识的声音。


 


抬起头,与来人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,嘴角轻轻勾起,眼角微微温湿。


“不要钱,只是正餐之前吃这么多点心,当心撑着。”


“不多不多。”


街边的杏花在悄然开放,一朵两朵三朵。


 


“还能再多吃些。”


 


 


 


没来得及听完的歌谣,让我来为你唱最后一句。


有你的地方,就是我的家乡。


 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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